1997年1月，为纪念中美“乒乓外交”25周年，中国政府组织乒乓球访问团赴美。访问团受到了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前国务卿基辛格以及联合国总部官员的接见，成为中美外交史上一段文化交流佳话。
访问团中，一位副团长格外引人注目：他不是体育官员，而是一位川剧艺术家，他就是余开元。
余开元，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川剧文武小生，在近50年的演艺生涯中，先后塑造了100多个经典的舞台艺术形象。国家一级演员、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剧艺术“代表性传承人”、四川省文联副主席、四川省剧协副主席……各种各样的头衔是对他艺术生涯与造诣的充分肯定。
他因邓小平说的一句“把你的艺术还给人民”而从头打拼，实现了从艺术表演到艺术教育的转型：创办了成都艺术职业学院（简称“成艺”）。他说，因为艺术教育，他的艺术人生也得到了延续。
“我的人生从来没有‘绝路’，虽有危机出现，却总能‘柳暗花明’！”余开元告诉本刊记者。
记者在成艺采访余开元那天，他刚从西昌参加火把节文艺演出回来，无数个电话打来找他。一天下来，他一共接待了37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客人。
采访中，余开元多次提及世纪伟人——邓小平，言语中充满对这位老人无尽的感激。他把自己的成功，归功于这位祖籍四川的伟人。一个长江边走来的穷小子，从演艺到办学，经历太多太多的风风雨雨。他说，如果自己是一匹千里马，那么伟人就是他人生路上最重要的伯乐。
川剧梨园奇才
如果不是胆大妄为，川剧梨园可能会失去一位奇才。
1951年，余开元出生在四川省泸州市的长江边。余开元十二岁那年，瞒着父母独自去泸州川剧团报考演员，而且还考取了第一名。录取通知书送到家中那天，父亲暴跳如雷，将余开元一顿猛揍。打完之后，将他关进房间，不许出门。剧团培训班班主任找上门来，流着泪恳求说：“余开元天资聪颖，将来定是梨园奇才，请让他去剧团学戏。”面对老师恳求，余父依然无动于衷。被关第三天，余开元趁父母上班，潜入父母房中取出户口簿，偷偷翻窗逃出，直奔泸州川剧团报名入团。
其实，余开元有他自己的想法。家中九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老二。家境贫寒的他，望着饥一顿饱一顿的弟弟妹妹，心中总是隐隐作痛。加入泸州川剧团，每月能为家里挣到十二元的工资，这几乎是余开元当时能想到的唯一的人生选择。而余父却不这么认为，余开元从小聪明伶俐，外形乖巧，父母找来算命先生，算出他将来能成大官。“你将来是上北大、读清华，做大官的，怎么能去梨园学戏？不务正业！”父亲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倔强的余开元。
和余开元同期考入剧团的小学员共40名，余开元先天条件最好：人漂亮、嗓子好，最受老师喜欢。入团就开始了形体训练，练踢腿时，老师把大家的腿绑在凳子上，然后往脚后跟不断加砖。每加一块砖，别的孩子都痛得大喊大叫，唯有余开元咬紧牙关不吱一声。三个月下来，余开元就会连翻二十多个跟斗，被破格提前进入剧团排戏。要演的角色，只要老师讲一遍，示范一次，他就能演得有模有样；只要看上一眼台词，他就能熟记于心。老师说，余开元是川剧五百年没出过的天才。
听说上海京剧院《智取威虎山》剧组来成都演出，余开元只身一人从泸州爬上途经的货车，经过几百里山路颠簸来到蓉城。上海名家的精彩演出，让余开元眼界大开。他在台下专心听，认真记，还手舞足蹈地摹仿动作要领……此后，只要成渝两地有北京、上海的剧团演出，他都要搭顺风车去观摩，有时遇上运煤车，他就和煤炭为伴坐一路。
1969年，余开元所在剧团组织人员去上海京剧院学习，但突然加了一位学员，而经费又很紧张。于是，余开元大度地把票让给了这位学员，他自己随剧团人员混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白天，他帮列车员打扫车厢、冲洗厕所、推车卖食物。晚上，他将报纸往车厢茶几下一铺就睡，啃的是从泸州带来的干饼、馒头和泡菜……当他把自己赴沪学艺的想法与经历告诉列车员时，列车员被感动了。于是，只要遇到查票，列车员就把他藏进列车员工作间。在上海，他还不能住公费报销的旅馆，只能自费住每晚几毛钱的小旅馆地下室……这些艰苦的经历，让余开元收获颇多，一个星期反复观摩上海京剧院的《海港》、《龙江颂》、《智取威虎山》等经典样板戏，使余开元后来的演技不断提高，成为剧团的台柱人物。“文革时，我演遍了样板戏。改革开放后，我回到老本行，专攻川剧文武小生，都是剧中一号人物，前前后后演了上百个传统戏的主角。”但余开元总觉得还缺少一点什么。“人有时候，不管有没有天赋，不管努力不努力，还是需要机遇的。”
1982年，余开元等待的机遇，终于出现了。
伟人激励，一鸣惊人
那时，时任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邓小平每次回四川都提出要看川剧，还给省委领导们讲四川要“振兴川剧”。四川省委、省政府成立了振兴川剧领导小组。1983年在四川省“振兴川剧全省第一届调演”中，余开元毕其功于一役，凭借新编历史川剧《轵侯剑》中的精彩表演，赢得满堂喝彩，一举斩获调演的所有大奖。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吴雪在上千人的大会上说：“余开元唱的才是真正的川剧高腔。”
邓小平观看了四川省文化厅专送的《轵侯剑》录像带后，记住了余开元的名字，说“这个戏艺术水准是第一流的，又有现实意义”。此后，四川选调300多人的川剧表演精干团队赴北京向首都人民作汇报演出，余开元精湛的演技让他在首都一鸣惊人，成为全国川剧名家。其间，为中央领导所作的几场专场演出，邓小平都看了，他对余开元更是赞赏有加，真正成了川剧艺术家们和余开元的戏迷。此后只要时间允许，老人家都要看川剧。每次演出结束，老人还总会用四川话和川剧艺术家们闲话家常。“有时，因为工作忙碌不能到现场观看，老人也会叫工作人员录好录像带送给他看。”余开元说，他先后给邓小平送去自己表演和许多老艺术家表演的川剧录像带就有六七十盒。
1983年，余开元被破格保送到中央戏曲学院和全国第四届戏曲演员讲习会深造。系统学习了中国戏曲通史，聆听了全国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俞振飞、张庚、郭汉成、阿甲、刘厚生等名家授课，同来自全国不同剧种的一流表演艺术家相互深入交流学习，提升了他对戏曲的理解。学习期间，余开元经常被点名进入中南海为中央领导作专场演出。为此，余开元还收获了各位首长的诸多赞誉：邓小平曾嘱咐夫人卓琳为余开元题词“川戏艺术开新花，赠开元同志”；前国家主席杨尚昆因其父亲就是川剧业余鼓手，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对川剧如痴如醉，对余开元的表演评价是“演艺高超”；张爱萍将军为余开元挥毫题词：“艺海风流”；刘华清将军也为他题写“大展宏图”……这些赞誉在余开元看来，是人生最珍贵的一笔财富。
1992年1月16日，《人民日报》刊登了著名表演艺术家阿甲撰写的《博而能精，立像传神——川剧小生余开元表演析》的文章，文中这样评述：“近年来川剧，花开花谢，新秀辈出，如能继承发展，定能青出于蓝，泸州川剧团小生余开元，是后起之秀的佼佼者……”20年后的今天，余开元向记者提起这篇文章，连日期带标题加内容，仍然记得分毫不差。
华丽转身
在余开元艺术生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接受了一项全新的挑战。“那几年的艰辛胜过我当演员的几十年。”余开元这样说道。
1992年1月3日，余开元随剧团来京演出。邓小平夫人卓琳、谢觉哉夫人王定国专程前来观看，并当着现场一百多演职人员转达了邓小平同志的意见：希望余开元能办一所综合性的艺术学校，“把艺术还给人民”。
“当时有点惶恐，办学？我怎么会！伟人的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余开元这样表达当时复杂的心情。随后，邓小平赴南方视察，余开元也尾随伟人的路线打开了眼界，增加了见识，也为他日后的办学积累了很多人脉。
经过几年的谋划与筹备，余开元先在广州、后在成都南郊的新津县花源镇投资开办四川开元艺术学院。
“钱一直是困扰我最大的问题，开始几年生源不够，银行不断地催着我还钱……”余开元说，“那真的是一段辛酸史。”他只能动用自己的人际关系，找一个朋友借钱还银行，再找另一个朋友还第一个朋友的钱……
最艰难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放弃？余开元说，其实那时地价已经涨了，只要把自己房子一卖，地一卖，就能把欠银行和朋友的钱都还清，自己还能过上好日子。“我出身贫寒，但是我有很强的事业心，而且这是小平同志的愿望……”诸多的因素，让好强的余开元找不到放弃的理由。
“办学，其实我懂得不多，但是我知道怎么用人。”通过各方关系，余开元找到四川大学的教务处长，他为余开元带来了一大批四川大学退休教授，学校的教学就这么运转了起来。2000年9月，四川开元艺术学院还与四川美术学院、四川师范大学联合办学分别组建四川美术学院成都分院、四川师范大学设计艺术学院。“就这样依托公办知名院校和一些退休教育家的支持，学校办了起来，而且起点很高，路子走得很正。”
2002年4月，经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教育部备案，成都艺术职业学院正式成立。余开元还礼聘中国著名电影导演谢晋出任首任院长。四川大学著名教授冉昌光和四川省教育厅正厅级巡视员刁纯志教授先后担任执行院长。经历初期办学艰难的余开元，终于看到了曙光，目前学院在校生7000余人，招生就业两旺。余开元也被四川省委、省政府、省军区评为“双十佳”省劳动模范光荣称号。他不仅把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还把这么多年他对于川剧的理解，以及对于戏曲艺术、音乐舞蹈艺术的理解，也都教给学生。2009年11月，成艺艺术团到台湾表演川剧变脸吐火、四川清音等特色节目，赢得满堂喝彩。余开元说，看到自己的学生在台上精彩的川剧演出，有那么一刻，他会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
“四川省军区也信任我们，把国防文工团几十个文艺兵交给我们，和学院的学生一起学习。四川省举办的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的晚会，我们学校去了上千人，几乎包办了晚会。”
2009年，文化部副部长王文章来四川挑选新中国成立60周年文艺演出的节目，看过很多剧团之后，相中了成艺艺术团和四川省军区国防文工团共演的《四川依然美丽》。“他被我们的舞蹈和剧情所感动，被一种四川灾区人民的感恩心情所感动。”这节目在北京一炮而红，还被推荐参加2010年第9届中国艺术节，而成艺也成为全国仅有两所参加中国艺术节的高校之一。此外，成艺的设计类专业也是出类拔萃的，“我们熟悉的水井坊、剑南春、泸州老窖等包装设计都是出自我们陈小林教授之手。”余开元说。
61岁还有梦
2012年9月20日，成艺将举办开元教育十三年，成艺建院十周年庆祝典礼，届时央视《星光大道》西南地区选拔赛也将进驻成艺。“利用《星光大道》为成艺发现人才、培养人才、推出人才。”余开元说。
记者采访前几天，成艺校门前，竖起了一尊邓小平雕像。余开元说，他阶段性地完成了小平同志的遗愿。“我现在吃住都在学校，学校就是我的家，学生就是我的孩子。我把我所学都交给了学生，文工团的兵和学生都是我亲自教的。我现在的年龄从表演艺术的舞台上退下来了，但是艺术教育延续了我的艺术人生。”
今年61岁的余开元，生活依旧很简朴，“一个人吃，一辈子又能吃多少呢？我追求的是将学校发展为中国一流艺术大学乃至世界知名艺术大学的梦想。”
（本报道未署名图片由余开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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