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盱河高腔乡音版《牡丹亭》昨晚首次亮相上海


起初是被“原汁原味汤显祖”这个标签吸引了去看盱河高腔《牡丹亭》,也是想看看一个稀有剧种的表演意趣,没想到,在两小时的演出中看到一种大胆的创造力。主创自信地用传统资源创作了一部现代剧场作品,这个“有情则生,有情则灵”的杜丽娘充满当代色彩,不拘于“闺秀”的躯壳,时时刻刻在舞台上散发生机盎然的少女生命力。整部作品让人觉得,“从天性入手,将至情歌讴”的汤翁,仍是这个时代的作者。

很多剧种会演《牡丹亭》,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被默认为昆曲代言,仿佛离了婉转的水磨调,汤翁的锦绣文字就要失了雅致。但是,《牡丹亭》在诞生之初并不是和“昆剧”或“昆山腔”捆绑在一起的。著名戏曲理论家戴不凡曾研究考据得出结论:“汤显祖的《临川四梦》是海盐腔剧本。”

盱河高腔《牡丹亭》被贴上“汤翁原貌”的标签,并不全然是噱头,因为盱河戏是早已失传的海盐腔一点尚存的余韵。所谓海盐腔,是上承“传奇”,下启“昆腔”的南戏声腔。远在晚明曲家魏良辅革新昆山腔之前,先有海盐腔和弋阳腔盛行,在戏剧演出中取代了北曲杂剧。魏良辅和梁辰鱼对昆山腔的改良,是对海盐腔和弋阳腔的继承和吸收。才子徐渭在《南词叙录》里写:“(昆腔)流丽悠远,出乎三腔(海盐、余姚、弋阳)之上,听之最足荡人。”旧有“浙板疾、昆板徐”一说,浙板即海盐腔,相对于昆腔音乐结构复杂、“调用水磨、拍捱冷板”,朴素的海盐腔自明万历年间逐渐没落,到清康乾年间时,就在它的发源地海盐湮灭无闻了,意外地在江西抚州的盱河戏里保留了一部分音乐曲牌,被当作戏曲声腔的活化石。

被冠以“乡音”定语的这部《牡丹亭》,唱的不是田间地头的小调。盱河高腔拥有丰富的传承资源,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孟戏”,因为最常演的剧目是《孟姜女》,还有《目连救母》,这是两个古老的剧本,尤其后者,是中国传统戏剧中有据可考的第一个剧本。曾经绝大多数剧种有自己的目连戏,但它们都消失了。能相对完整保留目连戏的演出制式,可见盱河戏拥有绵延的时间脉络。

当一个剧种掌握足够丰厚的“家底”,这既是财富,也是重负。“恪守传统”是一种可贵的艺术坚持,但剧场艺术是在不断流变发展的,它既不是凝固的语言文本,也不是凝固的排演形式。乡音版《牡丹亭》的动人处,在于主创同时面对经典文本和剧种传统这两座“大山”时,没有徒劳地“想象汤显祖时代的演出”。它汲取了传统表演的能量,让古韵声腔、载歌载舞的身体程式和民间傩舞在舞台上散放光华。但创作者没有止步于“复制”,编排者和表演者对传统资源不全然是“毕恭毕敬”的,他们在使用传统时,几乎是大胆地适度变形并重新编码。舞台呈现对“传统”的革新和挑战,和汤翁在写作中对他身处时代发起的“挑战”,在精神气韵上恰恰是契合的,因此几何倍数地释放了潜藏在汤翁文本中的能量,这能量直击现代观众的精神世界。

汤翁《牡丹亭》的文学成就怎样高估都不过分,他在这部“相思莫相负”的传奇里,寄托了晦暗时代里一个心碎知识分子的自我救赎,“杜丽娘”是他的生命之光。不幸的是,前赴后继的女演员们以生怯的姿态演砸过“杜丽娘”,在声腔曲唱和身段程式的双重压力下,她们输掉的不仅是审美层面“闺”的技艺,致命伤是把青春少女演得活气尽失。

盱河高腔《牡丹亭》的惊喜在于女主角吴岚以她个人的表演才华,演出了汤翁原作中流淌的生命感。高腔的音乐不及昆腔繁丽,却因明快的节奏而流露生机勃勃的情致。唱出“最撩人春色是今年”的杜丽娘,有着一张生机盎然的脸,她年轻的身体是美的,她绽放的情欲也是美的,这种美的能量摧枯拉朽,向死而生——这考验的不仅是表演的控制力和分寸感,更需要“发乎于技、超乎于技”的生命情态。这种在剧场里流动的生命感不诉诸于理性,却是观演关系里最珍贵的互动。

这样的《牡丹亭》、这样的杜丽娘,虽不能断言振兴盱河高腔这个稀有剧种,但一定能让汤显祖征服更多的读者和观众。(记者 柳青)

(摘自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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